【1989】海子:一个自由而痛苦的声音归于静默
本帖最后由 meteorobs 于 2009-3-27 16:00 编辑来源:南方周末
1989年,海子死了。他的死似乎是在为那个时代注脚:理想主义的1980年代结束了。
但无论所身处的现实如何,海子仍在用他的诗句提醒,我们依然可以追寻这样一种可能: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http://images.infzm.com/medias/2008/1210/20033.jpeg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在那个黄昏,一个“自由而痛苦的声音归于静默”(西川语)。
“正是黄昏时分/无头英雄手指落日/手指落日和天空/眼含尘土和热血/扶着马头倒下”(《太阳》)。尽管仍有无数的年轻人诵读这些诗句,但一个满怀梦想的时代毕竟结束了。
海子,原名查海生,安徽怀宁查湾人。1979年,15岁的海子携带着一个村里木匠制作的旧木箱进入北大法律系。这一年,电视台开始出现商业广告,皮尔卡丹带着一打法国美女在北京举行了时装表演。海子在中国结束政治磨难的年代里,从边远农村进入了当时思想最活跃的地域。
海子在大学的4年里,中国正处于巨变之中。“全国喇叭到处播都放那首歌:‘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那女声颤巍巍的,比‘文革’腔调温柔多了,脑门子青春痘还是七十年代的,忽然就新一代了。”(陈丹青语)
1983年,海子从北大毕业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工作。从1983年秋季到1989年春天7年多时间里,海子就居住在政法大学新校区。在学校分给他的、常年焚烧着印度香的小屋里,矮身量、红脸膛、头发凌乱的海子写下了《土地》、《大扎撒》、《太阳》、《弑》、《天堂弥赛亚》等一系列作品。“但海子生活在飞翔之中。”诗人欧阳江河说。
西川描述中的海子北京的最后居所洁净如坟墓。门厅里迎面贴着一幅梵高油画《阿尔疗养院庭院》的印刷品。左边房间里一张地铺摆在窗下。靠南墙的桌子上放着他从西藏背回来的两块喇嘛教石头浮雕和一本西班牙画家格列柯的画册。右边房间里沿西墙一排三个放满了书的大书架。屋内有两张桌子,门边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主人生前珍爱的七册印度史诗《罗摩衍那》。
房间里没有电器。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把收入的大部分寄给父母购买种子、化肥、农药以及供三个弟弟上学。他不谙世事却知道昌平最便宜的誊印店是哪一家。
1980年代中后期,以北岛、舒婷为标志的朦胧诗时代已经过去,诗歌界,包括北岛本人开始重新审视《回答》这类诗,“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官方话语的一种回声。那时候我们的写作和革命诗歌关系密切,多是高音调的,用很大的词,带有语言的暴力倾向。”(北岛语)正是在这样的语境里,一种歌唱的、张扬自我理想、弥散浪漫理想摈弃世俗生活的抒情诗开始兴起。海子是此类诗歌的佼佼者。
1980年代正从一个荒凉的漫漫长夜中醒来,是一个富有诗的冲动和精神诉求的时代,是一个在“文革”的废墟上重新为生存寻找根基的时代。海子的诗正是这样一个时代的产物。无论所身处的现实如何,海子在用他的诗句提醒,我们仍然可以追寻这样一种可能:“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那是一个以梦为马的年代。”欧阳江河说,“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欧阳江河是在1988年春天的一个夜晚认识海子的。那时流行“以诗会友”,而贫穷的海子会带着自己的诗稿漫游全国。欧阳江河忘记了海子那天晚上穿什么衣服,他喝得醉醺醺的,带着一些愤懑,朗诵了自己的长诗《土地》。
海子甚至会拿自己的诗到圈子以外的人群中去讨酒。诗人王家新回忆,有一次海子走进昌平一家饭馆,对饭馆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饭馆老板的回答生硬却甚至也带有诗意,他说:“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
海子死后,欧阳江河接到了西川发自北京的电报,那天下午他正和肖开愚在一家茶馆聊天,“我们都有一种末日感”。
从海子卧轨自杀开始,骆一禾病故、戈麦焚诗自沉、顾城杀妻自缢,人们说,海子启动了一个诗人死亡的多米诺骨牌。
诗人王家新的话代表了那个时代诗人们的“末日感”:1980年代(的诗),到海子为止了。
这种情绪一直纠缠着欧阳江河,直到1992年。一天晚上,欧阳江河到一个小酒馆,要了一桌子菜,对面的座位空着。“但我感到海子来了,他和我干杯。酒喝完后,我写了一首《晚餐》,说每一个死者,都会和我们告别两次。”
而第二次告别,欧阳江河的理解是对于以往那种“青春美少年式的写作”,而进入一种减速的、抑制的、巴洛克式的中年写作。
“而这样一种转变,海子是注定无法完成的。他永远是那种天才的、洋溢着少年精神式的写作。”欧阳江河说。
从1982年到1989年,海子创作了200万字的作品。海子死后三年,小平南方谈话,中国的经济改革推向深入。在此前后,诗和思想退出流行,大多数人轻快地拥抱一个新的时代,将1980年代的彷徨和沉重卸在身后。
海子在1980年代的最后一年自杀的。“他可能有预感,看到了一个消费时代的到来。”欧阳江河说,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散文化的、自我嘲讽的、反讽的、身体语言的写作。
而代价是,海子式的写作,以及海子式的时代梦想,必须结束。
责任编辑: 朱红军 曹筠武 世界这么大,哪不能去呢 海子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诗人 对此诗人的诗歌很喜欢,对此诗人的做法很无奈。 海子。。。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070821_02.jpg:: 让我们记住他,带着他的梦想活着。 一个天生的诗人,他的死是最后的诗。 今天水木社区BBS上有不少纪念他的文章。
我为大家精选几篇他生前的作品:
【 以下文字转载自 Reader 讨论区 】
发信人: DreamRacer (dreamracer), 信区: Reader
标题: 海子《日记》(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ue Dec9 10:22:03 2008), 站内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惟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初 恋
从前,有一个人,带着一条蛇,坐在木箱子上,在这条大河上漂流,去寻找杀死他父亲的仇人。
他在这条宽广的河流上漂泊着。他吃着带来的干粮或靠岸行乞。他还在木箱上培土栽了一颗玉米。一路上所有的渔夫都摘下帽子或挥手向他致意。他到过这条河流的许多支系,学到了许多种方言,懂得了爱情、庙宇、生活和遗忘,但一直没有找到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
这条蛇是父亲在世时救活过来的。父亲把它放养在庄园 右边的那片竹林中。蛇越养越大。它日夜苦修,准备有一天报恩。父亲被害的那天,蛇第一次窜出竹林,吐着毒信子,在村外庙宇旁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并围着广场游了好几圈。当时大家只是觉得非常奇怪,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后来噩耗就传来了。 因此,他以为只有这条蛇还与死去的父亲保持着一线联系。于是他把它装在木箱中,外出寻找杀父的仇人。
在这位儿子不停地梦到父亲血肉模糊的颜面的时刻,那条蛇却在木箱的底部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着,因为它已秘密地爱上了千里之外的另一条蛇。不过那条蛇并不是真正的肉身的蛇,而只是一条竹子编成的蛇。这种秘密的爱,使它不断狂热地通过思念、渴望、梦境、痛苦和暗喜把生命一点一点灌注进那条没有生命的蛇的体内。每到晚上,明月高悬南方的时刻,那条竹子编成的蛇就灵气萦绕,头顶上似乎有无数光环和火星飞舞。它的体格逐渐由肉与刺充实起来。它慢慢地成形了。
终于,在这一天早晨,竹编蛇从玩具房内游出,趁主人熟睡之际,口吐火花似的毒信,咬住了主人的腹部。不一会儿,剧毒发作,主人死去了。这主人就是那位儿子要找寻的杀父仇人。那条木箱内的蛇在把生命和爱注入竹编蛇的体内时,也给它注入了同样深刻的仇恨。
木箱内的蛇要不辞而别了。夜里它游出了木箱,要穿过无数洪水、沼泽、马群、花枝和失眠,去和那条竹编蛇相会。而它的主人仍继续坐 在木箱子上,寻找他的杀父仇人。
两条相爱的蛇使他这一辈子注定要在河道上漂泊、寻找。 一枝火焰在他心头燃烧着。
河西:纪念海子也是纪念一个狂飙突进的年代
2009-3-27 13:04:42东方早报20年前的3月26日,河北省山海关至龙家营的铁轨慢车道上,遗留下了分成两半的海子和分成两半的橘子,令人惊讶的是,海子和橘子,一边一半,像数学家一样精确。
我们多么希望天地是分成两半的房子,而海子是完整的,但是不可能。海子只活了25年,却留下了大量的抒情短章、长诗、文论与小说,生活贫穷,像格瓦拉一样喜欢到处流浪,迷恋气功和神秘主义著作,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于写作和恋爱,所以,顺理成章地,海子的死具有了某种形而上的象征意义。作家孙甘露曾对我说,他无法像上世纪80年代一样写作,是因为社会环境的变迁,他在上世纪90年代所面对的,是一片诗意的废墟和精神上的幻灭。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中国经济改革的成果正在冲击着农耕文明的传统。正如诗人于坚所指出的:“海子是小农社会最后的才子之一。”海子用他的尸体滋养了土地,那是他的诗歌永恒咏唱的对象:麦地、粮食、村庄、太阳和河流。海子在乡村生活了15年,在考上北京大学法律系之前,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故乡——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对故乡的思念让他自觉抵制着城市化运动的推土机,自愿保留着农村生活的贫困状态,最终,则堕入一种农耕文明的神秘化副产品——气功——的深渊而无法自拔(从他的遗书来看,海子因练气功而患有严重的幻听是不争的事实)。
不论他有没有精神分裂,海子的死带给人们巨大和持久的震撼,这种震撼不仅因为他是先锋诗歌运动中流出的第一滴血,而且因为之后一系列多米诺骨牌般的诗人的自杀行动而得以强化,海子的诗歌成为了绝唱,而他的死亡却成为一种开端。自杀本身不能成为文学成就的天平,但是桑塔格早在1963年她第一篇发表在《纽约书评》上的文章《西蒙娜·薇依》中就一针见血地说过:“真理与烈士被画上了等号。”海子在其生前忍受的寂寞、孤独、指责与批评在其逝世之后统统“摘帽”,他和格瓦拉、普拉斯、卡夫卡、尼采、陀斯妥耶夫斯基、兰波、热内、福柯……一样,因为他们不平凡的人生轨迹,一种激烈地反传统的姿态,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图腾和传奇——疯癫与文明仅仅一墙之隔。
能否将海子剥离他的生平?将他分成两半?这个任务几乎无法达成,太多诗人的死亡加强了海子诗歌退潮的宿命感。海子逝世66天之后,28岁的骆一禾病故(在为海子编辑遗稿期间死于脑溢血)被看作是海子之死的延续,这位诗歌全编的厚度几乎与海子一模一样的诗人,同样热衷于描写春天、麦地、海洋、少女、黄昏与孤独。之后,戈麦(请注意这个名字,他原名储福军)的厌世和隐居者顾城用利斧——而不是现代文明常见的杀人武器手枪——结果了他的妻子的性命,然后自缢而亡,他们的意外死亡一再成为海子诗歌烈士和圣徒增高的砝码,而且,事实上,他们的死也再次为农耕文明唱响了挽歌,因为他们只能充当农业时代的陪葬品,却无法阻挡缓慢的诗意时代的搁浅。
同时我们应该看到,四人帮被粉碎并没有终结年轻人的青春期幻想,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十年是一个先锋诗歌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它们与上世纪90年代务实主义风气判若云泥。在上世纪90年代之后,现实的柴米油盐取代了理想的太阳帝国,团队精神、水煮三国、80后、青春小说……战胜了受难、牺牲、怀疑和批判。人们早已遗忘,杨炼这位朦胧诗的健将所开创的大诗写作潮流,写出《相信未来》和《那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而被知青广泛传唱的诗人食指从精神病院出院也没有引起任何的关注,而四川那批狂热而绝望的诗人——海子临终前去四川拜访的就是写作长诗《大曰是》的宋渠、宋玮兄弟(海子不论在气质上还是书写方式上都与四川的这批诗人极为接近),也早已成了历史文献中的资料。死亡的,被人怀念;健在的,被人遗忘。
昨天我们纪念海子逝世20周年,也是纪念一个狂飙突进的年代,纪念一个理想主义的世界。他们也许太过激进与喧哗,需要浇上一盆现实的冷水,但却显得如此真诚与感人,以至于需要用他们的肉体来镌刻一段铭文。就像海子的一行诗所写的:
为自己的日子
为自己的脸上留下伤口
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作证
——《我,以及其他的证人》
(作者系文化学者、传媒人士)
祭奠海子
本帖最后由 meteorobs 于 2009-4-3 10:44 编辑发信人: liyeqian (笑笑叶), 信区: BUAA
标题: 祭奠海子
发信站: 水木社区 (Tue Mar 31 00:47:25 2009), 站内
二十年是一段不短不长的时间,长到垂髫变了弱冠,短到日月还未换星辰。
二十年前的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对于一个伟大的诗人来说,没有比死亡更美丽也更残酷的韵脚了。那么允许我,弱弱地写下这些文字,去祭奠你——我们这个时代最后一位伟大的诗人。
世人最谙识的莫过于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在你身后的远方,有多少人依旧执着在你描绘的的这个世界。没有斗争,没有喧闹,没有尘世的污秽与不堪,只有虔诚的心,湛蓝的海和怒放的生命。而又有多少人依旧困顿在你厌恶并将之抛弃的尘世。经常听有些人笑你,笑你是生活的懦夫。每每听到这些言论,我的心就会微微颤抖。如果你真的是被生活抛弃的那个,何以在如此短暂的生命里写下如此多的伟大美妙的诗句;如果你真的不是被生活抛弃的那个,又何以在人生刚刚开始就选择匆匆结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海,这片海能让自己暂时抛开一切俗世的喧嚣,只有海的呼唤和细语。但是梦醒了,风继续吹,雨依旧落,在俗世的大潮里又有多少人能呵护这片清澈的海。等时光悄然老去,岁月的皱纹爬过额头和心房,偶尔回想起这片海,巍然而叹。海子,你选择的是这样的一种方式,最缄默又最残忍的方式。
人们在整理你的遗物时,仅发现了一只箱子。里面零星装着一些用品,眼镜,钢笔。还有几本书:《圣经》《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说选》以及《瓦尔登湖》。这些书于常人看来着实艰涩难懂,你留给我们这些又到底是想指引我们些什么呢?原谅我问如此愚蠢的问题,我亦明白,死亡不过是你追求生活的另一种方式。你从未想过你的死会引来那么多怀疑和猜测。只是你是如此象迷,我等俗人又怎能忍住,而不去妄加猜测?有人说是哗众取宠,有人说是江郎才尽。而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去另一个国度寻找适合诗歌生存的世界。
和通常想想的乖戾的诗人不同,你是敏感的,温柔的,甚至多情的。《四姐妹》: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空气中的一棵麦子
高举到我的头顶
我身在这荒芜的山岗
怀念我空空的房间, 落满灰尘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
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
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 你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滚过春天的雷, 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来
不和运货马车一起来
不和鸟群一起来
四姐妹抱着这一棵
一棵空气中的麦子
抱着昨天的大雪, 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粮食与灰烬
这是绝望的麦子
请告诉四姐妹: 这是绝望的麦子
永远是这样
风后面是风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我已无从知道这四个女子在你生命中扮演何种角色?你的爱是炽烈的,背负着一个诗人对爱情所有热烈与执念。但你始终还是个孩子,不知道炽烈的爱也最伤人。在爱里,谁更理想主义,谁更容易受伤吧。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这四姐妹也早为人妻。而你已经在彼岸的世界渡过了20个不再变老的年华。也许在某个午夜,月光洒在她们的窗前,看着身边酣睡的男人,也会想起年少时候的情事。而这一切不过是生活的微澜,日子还是要前进,送孩子上学,上班,下班,接孩子放学。就如很多年后的我们,写这些不痛不痒的的文字,而故事的结局已经不能改变。
而我最爱的是那首《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 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 高悬草原 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很难明确说这首诗明确表达的是什么。而在我看来,仿佛是信仰的明灭。众神已经死亡,远方无法把握,琴弦已经断,泪水已经无。诗人如一个世界的旁观者,孤独地穿过已经崩溃的世界。日月星辰,神魔妖仙,在诗人的眼里和这片片的野花已经没有区别。世界很真实,又很虚妄。
其实,这是海子诗歌中的另类。海子更多的诗歌是歌颂自然,歌颂美丽。只有在临近死亡的一个月,诗人的诗歌越来越艰涩,阴暗,抑郁。却承载着生与死的所有挣扎,厚重到骇然。
二十年后,还有多少人记得你的名字,读着你的诗。
二十年后,至少还有人记得你的名字,读着你的诗。
你是天堂来的布道者,尘世不过是你偶寄之地,你只是回到你来的地方而已。
很多年后,我惊讶得知你和我的校长竟然是同窗好友,不得感叹世事弄人。
然而能记住这位校长的人并不多,而你将会被载入史册,被历史铭记。
仅以此文祭奠海子。
海子: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夏榆 发自北京 2009-05-27 17:51:11我不想成为一名抒情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为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海子 1989年2月
http://images.infzm.com/medias/2009/0527/25737.jpeg
海子遗照 图/作家出版社
http://images.infzm.com/medias/2009/0527/25738.jpeg
《海子诗全编》今年4月由作家出版社初版,一个多月内加印两次。
http://images.infzm.com/medias/2009/0527/25739.png
海子为《太阳》诗作所绘的插图
2009年3月26日,查曙明发布了他写给哥哥海子的一封信。
邮寄地址:太阳,天堂。收信人:查海生(哥收)。他写道:“哥哥:你好。算算有二十年没有写信给你了。不知你是否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里。父母虽然日渐衰老,但身体还比较硬朗。请勿挂念。只不过母亲又坐在家乡的矮凳上想你了……”
查曙明在海子生前一直跟哥哥保持着通信联系。
1989年5月的一天,在安徽省怀宁县城读高中的查曙明,从同学手里接到一份县里发行的小报,报上赫然印着“海子的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看到这首哥哥的遗作,查曙明知道家里出事了。县城离家有4公里路,查曙明自春季开学之后几个月没回家。正逢高考,学校封闭式管理。那时候通讯不发达,家里没有电话,查曙明无法得到哥哥的确切消息。捱到高考之后赶回家,才从家里知道,哥哥已经辞世两月之余。
1989年的3月26日,海子自杀,他的父亲闻讯后,由三个叔叔陪着去北京料理后事。父亲拿到的海子的医检鉴定书上写着:“患有精神分裂症”。
海子所在的学校为他开了追悼会。学校给海子评了副教授职称。
那个春天北京的天气很热,父亲带着海子的骨灰回家。
海子在生前,他的家人并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与写作。据说在家里,种地的父亲甚至有点不敢跟儿子说话,因为儿子是一位大学老师。
所有活着的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1985年1月12日,海子写下这样的诗句——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其时,海子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哲学教研室的教师,住在北京昌平一幢民房里。
西川说是简单枯燥的生活害了海子。他的生活缺少交流。有时他大概是太寂寞了,希望与别人交流,一次他走进昌平一家饭馆。他对饭馆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们能不能给我酒喝?”饭馆老板说:“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
“或许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被一张网罩住,这张网就是社会关系之网。一般说来,这张网会剥夺我们生活的纯洁性,使我们疲于奔跑,心绪难定,使我们觉得生命徒耗在聊天、办事上真如行尸走肉。但另一方面,这张网恐怕也是我们生存的保障,我们不能否认它也有可靠的一面。无论是血缘关系,是婚姻关系,还是别的社会关系。就会像一只只手紧紧抓住你的肩膀;你即使想离开也不太容易,因为这些手会把你牢牢按住。”西川说。
但海子自杀时显然没有那只按住他肩膀的有力的手。
海子大概是3月25日早上从政法大学在北京学院路的校址出发去山海关的。
那天早晨,西川母亲在上班路上看到了从学院路朝西直门火车站方向低头疾走的海子。
“当时我母亲骑着自行车;因为急着上班,而且由于她和海子距离较远,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海子,便没有叫他。现在推算起来,如果那真是海子,那么他中午就到了山海关。我想任何人,心里难处再大,一经火车颠簸,一看到大自然,胸中郁闷也应化解了。看来海子是抱定了自杀的决心。他大概在山海关溜达了一下午,第二天又在那儿闲逛了一上午,中午开始沿着铁道朝龙家营方向走去。”
诗人西川最后一次走进海子在昌平的住所为他整理遗物。“在他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甚至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
海子的自杀被赋予更多的象征。海子自杀之后,死亡一直笼罩着中国诗坛,先后有不少于14位青年诗人或自杀,或病故,或被害。据说浙江有一位青年诗人在自杀前曾到海子的家乡祭奠过海子。
“这让我难过,”西川说,“或许病故和被害是我们力所不能止,但对于自杀,我们不应该再在其中掺入太多的臆想和误会。我不想把死亡渲染得多么辉煌,我宁肯说那是件凄凉的事,其中蕴藏着真正的绝望。有鉴于此,我要说,所有活着的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样,我们才能和时代生活中的种种黑暗、无聊、愚蠢、邪恶真正较量一番。”
西川说:“20年中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有时会不客气地否定我们心中诗性的存在。但每回重读海子,海子诗歌的光辉和力道便骤然显现。这是否说明我们心中还是有一些不变的东西?而海子已经不再需要变化了。”
那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种悲剧
海子去世之后,骆一禾和西川从海子在北京昌平的家中运回了所有带文字的纸页。
当时他们两人分工,由骆一禾负责编辑海子的长诗,西川负责编辑海子的短诗。
不幸的是在海子去世七十天后,骆一禾亦作别人世。
诗人非默亲历了骆一禾作为海子卓越的阐释者所作出的巨大工作,也亲历了骆一禾去世的时刻。对于非默来说,如果海子的自杀是远距离的消息,骆一禾的辞世就是切近的震撼。
5月12日,骆一禾突然倒地的那一天,非默和他在一起。骆一禾是仰面摔倒在地的。他患有先天性脑血管病,就像六指一样,在某一个分杈上多出一截,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为了海子的事,过分地操劳,已到精疲力竭的程度,最后终于倒下。骆一禾在天坛医院待了半个多月,他是5月12日进去的,5月31日去世,前后隔了18天。
那时候非默正在北京大学作家班读书,与骆一禾关系甚笃。“我听到海子自杀的消息是在3月28日早晨,当时骆一禾的夫人张扶是谢冕先生的研究生,和作家班有些来往,尤其与女诗人阎月君关系较密切,因为阎月君同一禾关系很好,始终尊阎月君为诗姐。27日,一禾得知海子的死讯后立即奔赴山海关去料理海子的后事。28日早晨张扶找到我和阎月君告知了我们这件事情。”
当时非默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因为此前诗人的朋友圈中已经发生过多次死亡事件。女诗人蝌蚪的死,诗人雁北的死。但是因为非默跟骆一禾和西川的友情,看他们为海子的死奔走操劳,就很悲伤。当时骆一禾和西川到北大公开为海子组织募捐,他们在三角地募捐。西川跑到北大作家班的宿舍去,非默和别的诗人也都捐出自己的钱。“也不是很多。当时好像给了一百五十元,那时我们一个月生活费可能也就是几十块钱。”非默回忆道。
海子之死带来的哀伤是渐渐扩展的,非默看到骆一禾在海子身后的奔走和劳碌。
非默与海子和骆一禾共同出了一套诗丛。非默的诗集《隐蔽的手》和海子的诗集《土地》、骆一禾的诗集《世界的血》以及阎月君的诗集《月的中国》同属《世纪末诗丛》。诗集是小开本,三本书封面设计装帧风格类似,图案简洁。
“坦率地说,我当时对海子的了解很少。1987年4月,我在‘青春诗会’上认识西川,会后西川给我寄了一本海子和他合编的自己打印的诗集,诗集很薄,两人的作品加起来大约不超过50首的样子,都是短诗。从个人的趣味来说,我更喜欢西川而不喜欢海子。西川早期的诗有一种欧式的神秘主义气息,在表达上十分含蓄蕴藉,是我当时十分喜欢的。而海子那种青春年少的抒情与我个人的心境阅历相去甚远,故而对海子并未十分留意。后来西川回忆,海子至死时只有不多的几首诗在公开的刊物上发表。”
当时有一种说法,北岛、多多、杨炼、芒克组织了一个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北京的诗人除了江河和顾城以外都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据说海子特别渴望加入这个俱乐部,但是同时很受排斥,海子的死曾被认为可能和这件事情有一些联系。但这个说法后来被多多否定了。“多多澄清说不是,他曾经对海子的诗有过比较粗暴的评论,但是他们最后对海子也接受了。后来在中央戏剧学院搞了一个大型诗歌朗诵会,在这个会上,芒克做了一个小车样的东西,插了25支蜡烛,还朗诵了海子的几首诗,来纪念海子的死。这也是来自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对海子的认可,或者说追认。”非默说。
“今天回想起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重新出现海子年轻、干净、纯粹的声音,面对我们今天的现实,就会觉得这种声音特别珍贵。当时没意识到,但是现在意识到了——这种内心的忧伤,不是用语言能够轻易表达出来,当你回顾这些的时候,你内心的疼痛感只能一点点咀嚼。”“对我而言,海子自杀及海子在诗歌上的意义与价值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时代的变化而显露出来的。显然,海子的诗及海子成了刚刚逝去的时代的一个象征。海子的死将中国近三十年的诗歌写作一分为二,海子之后,纯粹的抒情已不再可能。”非默说。
很多人是吃海子的奶长大的
1991年9月,胡续冬考上北京大学中文系。
大一还在石家庄军训时,接触到了海子,带着敬仰之心读他的诗。“我周围一帮人,很多是吃海子的奶长大的,我年轻时也一天到晚恨不得想着自己变成太阳的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只鹰。”
几乎所有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写作的诗人,特别是在各大高校依靠一种近乎于兄弟情谊的帮会伦理来相互砥砺的习诗者,都有一段迷恋在那时刚刚逝去的海子的时期。胡续冬也不例外。在习诗的早期生涯里,海子总是成为朋友们之间谈论诗歌的中心话题,关于他的诗歌理想、他的才能和禀赋、他的死亡和他可供汲取的技艺。
在北大,近10年以来,每年都有纪念海子的春季未名湖诗会,胡续冬是这个“传统活动”的发起人之一,几乎年年都要参加,而每次在参加活动之前多少都要重温海子的作品。“我发现海子作品中的某些品质已经成为我们写作中牢固的后景,成为我们理解诗歌的某种前提,就像我们日常的言谈无须逐个用拼音拼读出来一样,他的写作抱负、写作伦理、写作技艺已经深入到我们的常识和‘前理解’之中了。”胡续冬说。
很多人像胡续冬一样热爱海子,海子像流行明星一样被年轻人追逐。
最早对海子产生强烈认同感的地方,是中国的二三线城市,里面很多文艺青年正处于农业文明的末期,却还没有摸索到现代化的踪迹,此后慢慢扩散到一线城市,影响了一大批在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徘徊的无固定职业者身上,比如类似电影《立春》里的角色,比如聚集空间里的艺术家、摇滚乐队等,最后是城市的白领青年。“海子的诗歌,从批评的角度,从阐释的角度看,有很多种进入的可能性,有多层解读的可能性。落实在他诗歌的最直接层面上看,他的诗并不是像现在其他的诗歌,看上去比较繁复,具有迷宫一般的效果。他的诗从表层来看,都是容易打动人心的,包括语言的浓度,有时候具有的歌谣的效果,还有他对汉语特殊性的使用,比如说四个字一组的,四字音节词的使用,还有他对带有东方文化意韵的提炼,我觉得这些东西都可能直接抓住读者,让读者感受到他在读一种叫做诗的东西,他的诗符合读者对诗的一般性界定。”
1990年代初期,有两个人特别耀眼,他们通过罕见的、自下而上的大面积的阅读现象被社会所认识。一个是海子,一个是王小波。“通过对海子和王小波的民间阅读,其实大家都完成了一个自我教育,在王小波身上,人们汲取到的是自由主义的精神力量,在海子身上他们认识到理想主义的风貌。”胡续冬说。
今年4月,台湾歌手潘越云演唱、姚谦填词的单曲《面朝海子》全球首播。这不是海子诗歌第一次被改编成歌曲传唱,但这是台湾第一次演唱与海子有关的歌曲。
在大陆,周云蓬、冬子、胡畔、黄金刚、孙嘉敏等歌手都演唱过海子的诗歌。
《九月》是海子的诗,这首流传甚广的诗歌被张慧生改编为吉他曲。
周云蓬听到过张慧生弹唱这支曲子,然而张慧生并没有留下唱片,他也自杀了。后来周云蓬凭着自己的回忆,按照他的理解改编了《九月》,他把这首民谣传唱了下去。
海子自杀时,周云蓬在东北,海子的诗歌还不在他的阅读范围。1995年,周云蓬到北京住在圆明园画家村,那时他开始知道有写诗的海子。但他对海子的诗歌敬而远之。“我觉得其实海子的诗对我不是很亲切的诗,它不是能够进入我日常生活的诗。它是让我不安的诗,或者是有刺激感的诗。我不会把它经常放在身边,只是偶尔看一看。我觉得海子对我来说是一道很炽烈的光,很刺目。在日常生活中我不愿意让他经常出现。他的诗是好诗,但是我会不安。”周云蓬说。
杨键说海子
作者: 夏榆 来源:南方周末2009-05-27 18:12:55
中国新诗三十年第一件震惊人们的事情就是北岛说出了“我不相信”四个字,第二件是海子的自杀,他是朦胧诗之后中国的第二个诗歌高潮,他以自己赤诚的诗歌,第一次告诉我们诗歌的本质就是牺牲,其实,这也是文明的本质。海子最神奇之处,在于他的诗歌有时并非他所言说,而是树神、山神、水神、麦粒之神,有时还是死神所言说,他的诗有点被附体的感觉。海子痛苦的中心实际上是中国农业文明崩溃的痛苦,他的死宣告了农业文明在中国的瓦解,他应当是农业时代的最后挽歌,但他并非毛时代的产物,而是泥土、河水、盐巴的产物,并且最大限度地冲击了那个时代的空洞语言,使之变得诚恳、新鲜、敏感度极高。海子的死意味着中国计划经济时代的尾声。海子死后,中国开始大踏步迈进了市场经济,海子如果在这个以市场、以消费和娱乐为中心的时代活着,也许并不能胜任。海子有时也会凭空而来,胡言乱语一番,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共同的断裂。海子再也不可能知道,他死之后所发生的这一切,也许这正是诗歌的神妙之处。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