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拥挤的城市里住久了,就会渴望一片纯净的天空。
在这样一个喧嚣浮华的都市里,有多少人一直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
在广东就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纯粹而虔诚的仰望星空。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不好理解的一群人,但他们自己却因这样的行为而获得了他人无法体会的乐趣。
在和这些天文爱好者接触了三个星期之后,我决绝把他们称为“追星族”,以便和“媚俗”、“盲目”、“一时冲动”彻底划清界限。
仰望星空的人
其实他们和其他都市人一样忙碌,一样在周末加班。他们从事着各行各业,但就是没有一个行业与天文沾边。甚至对于某些人是他们的人,他们也没有提及自己独特的天文爱好。
很少人真正去了解他们原来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独特的天文爱好都曾经让他们或多或少地走过一段孤独的岁月。虽然,只要这些天文爱好者跟他们的天文仪器在一起出现,只要是在有人烟的地方观测,就会引起旁人的注目。去年7月,为了组织一次全省的天文夏令营活动,广东南十字星会一行8个人到台山市北陡镇那琴去踩点。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旷的晒谷场后,他们架起了像迫击炮一样的天文器材,不一会儿,几乎全村的村民都抱出来围观。四五十个村民叽叽喳喳地指点着,有些还好奇地走上前去,往望远镜里张望。
四年前,在一个台风即将来临的晚上,家住佛山的陈谷独自带着一个双筒望远镜、一个反射镜和两个照相机,开摩托车来到了市郊观测月全食。正当陈谷忙着观测和拍照的时候,来了两个巡警,厉声问他一个人躲在黑暗中干什么。幸好误会很快消除,巡警还很兴趣的停车看了半晌。
可是,不管是场面浩大还是有惊无险的注目里都只是表象,随着采访的展开,我发现古都几乎成为天文爱好者的集体记忆。在我看来,他们的爱好是一种清醒而理智的追求。
何建国这个“烧到41摄氏度”的天文爱好者,从1983年订阅《天文爱好者》杂志至今没有停过,但他也承认,二十多年来他的天文观测也断断续续停过一阵,“一个人实在很闷”。直到网络姗姗来迟的把他们这些同好连接在一起,组成了广东南十字星会。
不少人像何建国一样,是由于如哈雷彗星回归等天文热潮而开始喜欢天文的,最后成为热潮退去后孤独而执著的爱好者。
痴狂的爱好者
他们像其他爱好者一样狂热而痴迷。
今年年初,广州仔Young到香港花了一万多港元买了一个望远镜。他背后背着二十多斤的镜身和配件,肩上扛着二十多斤重的三脚架,就这样从香港回到了广州,连关卡的阿Sir都背着超级天文爱好者折服。Young却淡淡的告诉我,他才刚入门。而且比起其他的爱好者,他的望远镜的性价比是比较高的了。他随口说,他正在准备一个更大的背包,以后在他的车无法到达的地方,他也可以把望远镜带上。
在广州工作的周恒把望远镜一直放在他的后车箱里。那个口径长达25cm的白色镜身像个超大的煤气罐。有人曾开玩笑说:“你的车是烧煤气的呀?”周恒当然对他的望远镜依依不舍,这个望远镜是在美国订购的,目前国内还没有这种功能的产品,当年还等了半年时间才送到他的手里。但是周恒却舍得用这个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发起“路边天文”,让陌生的路人接触220万光年外的星球。
邓健强在1999年用7千多元买了一个ETS90的望远镜,两年后就迫不及待地换成LS200的电子望远镜,虽然这花了他差不多三万元。邓健强在顺德的电力公司工作,他说对所有插电的东西都非常着迷,所以还买了一个天文拍摄专用的尼康995,“快门可以无限延长,无热噪点,还有电脑自动寻星。”邓健强原来还喜欢玩电脑和音响,后来因为对望远镜非常着迷,其他的爱好只好牺牲掉了。“这毕竟是个烧钱的爱好”。他家的一个房间里还放着3个望远镜,而那个ETS90,邓健强就无私的借给了其他的同好使用。
同样生长在顺德的何建国也很喜欢天文摄影,他用自动测光的相机拍摄刚刚升起的太阳,并把速度调到相机的极限:1/8000秒。“这样容易弄伤眼睛,搞不好眼睛会瞎掉。”他没有用其他的感光设备,他就是想挑战,挑战自己的器材,技术和经验。
以前望远镜还非常难买,于是何建国用老花镜制作了一个望远镜。看得不过瘾了,他又找来一块直径15cm的镜片,开始磨制自己的望远镜。他花了半个月,镜片才有了基本的轮廓。后来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磨沙了,最终还是一个他不愿意提起的失败事件,但他却是广东天文爱好者中唯一一个曾经自己磨制望远镜的人,
这块半途而废的镜片被何建国珍藏了21年,他说他不会再尝试去磨镜了,“上班一天至少可以赚一百多元,磨镜片却只能磨一点点。
广东的天文爱好者就是这么痴迷而务实。他们仰望着星空,也没有忘记脚下坚实的土地。
纯粹的乐趣
2月底,在天文爱好者的圈子中很出名的张大庆来到了广州,与几十位广东天文爱好者聚餐。何建国和邓健强特地从顺德赶来,陈谷也从佛山过来。大家都显得非常激动,纷纷拿出自己拍摄的“池谷-张”彗星让张大庆签名。“池谷-张”彗星是由日本的池谷熏和张大庆分别独立发现的,并用他们的名字命名。
张大庆市第一个发现新彗星的人,是第一个把自己的姓氏高高写在天空上的天文爱好者。[袁:这里有问题!]张大庆地给我的名片上写着的头衔是“彗星猎手”。
广东的天文爱好者不例外的问了张大庆被提问了很多次的问题:发现新彗星的当时的感受。“哎,当时已经有点麻木了,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就是欠我的,一个还不够呢。”张大庆感叹道,“找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新彗星),反而突然没了目标。现在我的目标就是把女儿养大。”
我觉得张大庆这番话说得挺诚恳。为了什么?之前这些天文爱好者给我的回答简单而一致,就是“乐趣”。这是我突然觉得,这个理由确实足矣,而且似乎更好。[袁:前言不对后语]
何建国和张大庆谈了很久,后来我问他有什么收获?“我的收获就是我的望远镜可能要报废了。”何建国有点沮丧的说。他们对张大庆的敬佩是出于他对望远镜和星空的深刻了解,并不因为它是第一个发现彗星的人。“早在他发现前我们就很熟了,我用的镜片还是他磨得呢。”何建国接着又滔滔不绝的讲起他的望远镜。
那晚,当我们走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十几个天文爱好者不约而同的伫立在门口,几乎是同时仰起头,望向夜空。那个场面,让我有点震惊。后来我发现,他们走出门口的第一件事情,一定是仰望天空,那是天文爱好者的共同特征。
3天3夜/1400多米高山/3308颗流星
2001年狮子座流星雨的爆发,广东南十字星会一行13人去韶关看流星雨,几乎3天3夜未眠,爬上了1400多米的高山,观赏了3308颗流星的精彩表演,成为每一个人终生难忘的回忆。
为了观测这个重大的天象,他们整整提前了一年开始做准备工作,包括如何填表,录音,分工合作,观测点的选择,准备尽可能多的相机和广角镜头,高感光速度的底片,防止镜头结露……
观音峒是他们观测的第二站,那是一座1400多米高的山。他们坐车到了622米的地方,一队人就开始浩浩荡荡的登山。以为爬上不远的那个山峰,顶多也就是两个小时的事,所以虽然天已经黑了,大家还显得轻松愉快。一个小时过去,他们开始累得不行了,沈权智打开GPS一看,不得了!才768米!他们不得不进行“整改”,那个至少得两个人抬着的127望远镜被寄存在山里烧木炭的人家里,每个人也都改为轻装(其实东西还是一样多的要命)。半路上,他们4个手电筒只剩下一个是亮的!就是这样惊险的爬过黝黑的山路,穿过茂密的森林,至少花了四个多小时,终于爬到山顶了,他们又爬出他们的习惯姿势:先仰望星空,用繁星的光和热洗去一路的艰辛。接着他们才发现周围的情况还是不妙:6级的强风,6℃的低温,连相机也在颤抖。大家不得不撤到背风而开阔的山坳了安营扎寨。“噢,好漂亮!”不知道谁的一声欢呼,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星空。
第三天傍晚他们又下山去了城郊的天子地。从下午开始周恒就感冒发烧了,大家都劝他休息。11点多,北京打来电话,说那边的流星雨开始了。周恒挣扎着爬了起来,准备好摄影设备。果然,一颗2等左右的流星终于从东方低空射出,划破一直沉寂的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巴,懒洋洋的溜到西边,消失在天际,留下地面一遍又一遍的欢呼声。周恒也进入到了另一种发烧状态中。流星接二连三的出现。最美的是火流星,从远方开始燃点出耀眼的绿色,直窜到正上空,突然由绿色变为红色。最明亮的流星足有-8等,闪光灯一样瞬间把大地照亮,像是给狂热的人们拍了个合影,而它燃烧后留下的白色烟雾随高空气流而流动,宛如嘴角的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好头,大家纷纷打起电话来,叫醒家人起床看着难得一见的流星雨。
流星雨一开始爆发,大家也立刻进入“工作状态”:5台相机分别对着东南西北中,其余的10台各自找角度。3台录音机也同时开始记录。从1点到3点半,大家一直没停口,喊得嗓子都沙哑了。——他们的照片和录音机录,让我得以想象当年的盛况。
大概到了天亮的时候,因3夜未眠,很多人都困得撑不下去了,三三两两的休息去了。不知道是谁,在录音机录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话:“唉!大佬,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实在撑不住了。不行了,我要去撒泡尿,烤烤火,休息休息再说……”
我们的下一代去哪里看星
哥伦布依靠星光引路,李白以月华洗面,在城市的灯光下,陈谷却激动地说:“我们抱着望远镜无处可逃。”
“广东每年大概有80个晴天,这两年可能还没有。减去月圆的时间,减去非周末的时间,我们还有多少天可以看到星星?家住番禺,还能在家里看星星的沈权指算给我听。
陈谷住在佛山中心。他的一篇观测手记中记下他的心得:“今天是阴转晴的头一天,在城市中一定要抓住头一天晴天的好机会观测,否则计算是连续的晴天,第二天就会起尘,第三天天以不蓝……这种晴天是无所作为的。”所以,这一减在减的80天里,还需要减去无法逃离城市的那些天。
后来陈谷去市郊或农村亲戚家时就会留意周围的观测环境,有时还特地在那里过夜,以便更清楚地了解光污染的程度。陈谷最终抱着他的望远镜逃到了增城附近的朱村的亲戚家,每次去需要两个半小时车程。陈谷的望远镜买了半年,一共用了4次。“如果每年能用上七八次,就算对得起这股望远镜了。”
污染城市观测的除了废气,还有灯光。天文摄影费事费时,可惜,在城市拍摄星空的时候,长时间曝光积累的不是星光,而是灯光。照片是一片明亮的黯淡。周恒说天文摄影就像钓鱼一样,辛苦得还不是等待,而是要时刻监测。周恒打算去买一个像海岛独眼龙那样的眼罩,以免眼睛闭的辛苦。周恒拍得不少照片,像“水星凌日”等被不少媒体刊登,但他还是觉得一年能有五六张满意的照片就不错了。
机遇号登上火星后,陈谷开始在牧夫天文论坛发表以第一人称写机遇号日记。陈谷有自己的公司,非常忙,但他还是每天抽出时间翻译机遇号日记并贴到论坛上和大家分享。“一些晦涩的名词我就会用通俗的语言去表达,一定得是青少年看得明白的文章。”因为,他特别希望现在的青少年可以关注天空。
陈谷一直有个担忧,城市的灯光已经将星空逐渐吞噬了,而电视,电子游戏又将孩子们的业余时间占有,“现在的青少年正在逐渐失去天空。”
“我们曾经讨论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们的下一代去那里看星?”
因为星星就在那里
著名英国登山家马洛里在回答别人“为什么要登山”的提问时说:因为山在那里。沈权智子在回答我“为什么喜欢观星”的问题时用了相似的句式,他说:“因为星星就在那里。”沈权智还是一名在读的大学生,没有任何经济基础。他妈妈很难理解他对天文的狂热,“投入这么多财力,时间和精力,究竟为了什么?”
对沈权智来说,那是一种心灵的洗礼,每次看到夜空,他就会聚得很平静,把所有的纷争忘记。
周恒是为了能重拾儿时的梦想。和许多孩子一样,周恒小时候躺在乡下的院子里,听奶奶说星星的故事时,曾经有个梦想:摘下最美丽的星星,送给自己最爱的人……二十几年过去了,美丽的夜空依然存在,但城市的喧嚣中,梦想却逐渐被人们遗忘。
何建国就是好奇,想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陈谷觉得星空非常真实,他不会欺骗你,你也无法改变他.你可以看到时间的永恒和空间的博大。“他喜欢观测瞬间的,不可预测的,改变性强的东西,来获取挑战带来的满足感。
地球的进化只有30亿年,而最好的望远镜可以看到距离地球120亿光年的星系。想象一下,120亿年前发出的星光,走过120亿年的距离,滴入你的眼睛……
即使不用望远镜,肉眼可以看到的最远的距离也有220万年光年。可是,我们有多少人经常仰起头,用眼睛捧起220万光年前的星光?
初二那年,陈谷一一篇观测太阳黑子的文章参加了佛山市的青少年论文比赛,当时市教育局管地理的老师对他的文章表示赞赏,但老师又指出,太阳黑子是一个纯黑的圆点,并不像陈谷描写的那样,“中间黑,边缘有点灰,有点暗,不是纯圆形。”陈谷觉得不服气,“那的确是我用望远镜亲眼看到的。”但他没有再反驳。
陈谷已经忘记了那次比赛获了什么奖,但他一直记得这件事。多年后,他更加感慨,有多少人认真看过天空,看过太阳,看过星星?
观星与浪漫无关
我跟着周恒、沈权智和小唐一起去陈谷的“据点”观测,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天上飘着些薄云,对他们来说,还不够理想。
到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上了三楼的天台,开始架设望远镜。他们所带的用品还有《天文年历》、大幅的星图、笔记本电脑、笔和纸等。
小唐刚刚买了个双筒望远镜,兴奋得拿着望远镜四处看。他的天文爱好也刚开始不久,所以周恒不是为她指点。
四周非常暗,我觉得拍照片时的闪光灯像子弹一样打在眼里。陈谷却还指着天空的一边,说那边的还是有点光污染。
刮风了,云很快散去,美丽的星星在天上闪闪发光.陈谷已经做了观测计划,此刻还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着资料.周恒则细细的调着望远镜的焦距,不断在寻找模糊星体。后来,沈权智发现观测到的模糊星体那些星星的位置和skymap的形状和位置的不同。他们开始不断的旋转电脑里的skymap,最后发现,确实不一样。“哇,是不是新发现呀?”我跑过去,看看skymap,再看看望远镜,一样。满眼都是星星。沈权智找来笔和纸,边观测边把星星的位置画下来。
陈谷头戴着一个头灯,样子活像个矿井里的煤炭工人。不同的是,他是在幽深的夜里,挖掘闪闪发光的星星。陈谷说他以前用的照明工具是一个蒙着红布的手电筒,画图的时候就咬在嘴里。
风更大了,树叶像黑色的海浪一样翻滚,连那个大概有七十来斤重的望远镜也开始颤抖,抖得橙黄的星星看起来就像小蹦豆。我抱着双臂,吸着鼻子,缩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他们一会儿蹲下来,一会儿半跪着,一会儿坐在地上……一直兴致勃勃地看星星,看电脑。
陈谷还在电脑上验证着什么数据,而沈权智终于画完了他的星图,爬到屋顶上去了,留下靠墙一条长长的竹梯。看星星对女孩子来说一直是浪漫的事。通过亲身观察,我才明白为什么在这些天文爱好者里女孩子那么少,因为这一切其实与浪漫无关。
观测前陈谷还不忘给我上一课:“看流星雨都是用肉眼看的,不要被《流星花园》误导了。”
零点过一点,我回到了广州,今夜灯光灿烂,而我居然没有觉得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