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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news.qq.com/a/20100506/000273.htm
一个老农民,拿着一纸法院判决,不断上访,反映村里占了他的土地。他不会想到的是,同一家法院,如今判决他“敲诈勒索government”,有期徒刑三年。 这样离奇的事,发生在山西省吕梁市临县。 上访获罪,“敲诈government” 2008年12月15日,临县兔坂镇农民马继文到了兔坂镇镇government。去的缘由,马家的说法是镇government工作人员打电话要他去解决问题,而镇government的说法是马自己去的。 据临县法院的刑事案件判决书,当时镇party委书记闫福平、镇长李卫平、副镇长张玉成、镇团委书记赵金栋在场。“为了缓解非正常上访造成的政治压力”,双方达成协议,马继文保证过年前不去上访,government方“被迫答应”给他6600元,马当场领取了钱款,并写了保证书。在2009年3月8日的另一次上访中,临县信访局人员还给过他900元。 在2009年11月6日的一审判决书上写着:“被告人马继文利用了其对形成上访条件的熟悉,便以进京上访为由要挟兔坂镇government工作人员以及临县信访局接访的人员,迫使给其数额较大财物,共计7500元……其行为已构成敲诈勒索罪。” 马案的过程有点离奇。判决书显示,2009年2月2日,马因涉嫌敲诈勒索被临县检察院批准逮捕,不过,被抓则是7个月后的9月13日,被北京市公安局抓获。移送回临县后,临县公安局执行逮捕。 马家上诉后,吕梁中级法院认为“证据不足”,将此案发回临县法院重审。 2010年1月重审时,患有严重肝硬化的马继文依然没有律师辩护。马继文的女儿马冰情在旁听席上,看到“父亲被两个法警搀出来,站都站不稳,反应很迟钝”,她的心里很难受。 重审的结果依然是维持原判,马继文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判决书上记载,马继文多次上访,向兔坂镇镇government“索要赔偿150万元,至少不低于80万元”。 “这两个数目这么大,都是赌气的说法。我爸就是想要按法院原来的判决,要回我们的土地。”马冰情说。 曾经胜诉,拿不回地 马继文持续上访,是因为他失去的150亩地和数十株被砍倒、剥皮的枣树。 上世纪80年代初期,马继文在柴家岔村买下3孔窑洞和当地大桥沟的最大一块荒沟。 当时,山西省为了治理荒山荒地,进行“四荒”拍卖。临县人民government统一颁发了大红塑料皮的“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马家的使用证上载明:承包亩数150亩,东、西、北都以高陵为界,南边以坝陵底3丈为界。 “马继文的“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是我发到他手里的。”从1973年到1994年一直担任柴家岔村村支书的吕成阳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老支书证实,根据当时山西省government的政策,凡属农村集体所有、未治理的“四荒”,都可以拍卖使用权,“实行谁购买,谁治理,谁管护,谁受益”。 在老支书保存的旧笔记本上,记载着1985年开全村会议宣传土地政策时的顺口溜: “天下人口长动地,动地带来大灾害。有些人,素质赖,动地当中肯作怪。 退了买来买了退,越退越买越耍赖。原先卖价一百块,退下十块无人买。 集体经济受侵害,好人经常要受害。懒人坏人更加赖,心上不把土地爱。 梯田不管水冲坏,还说梯田效益赖。支部发现大不对,马上召开干部会。 自由买许自由退,村委不许有反悔。土地流转是国策,延长承包是政策。 土地稳,人心快,大栽枣树来得快,山山都把绿帽戴,处处红枣来覆盖…… 南山建粮仓,北山建银行,高管上山顶,四个盖水池。种好枣果树,富贵万万年!” 改变马家生活轨迹的,正是这块荒地。 上世纪80年代,正是农村释放活力的时候。马继文一家雇来推土机,将小荒沟推平,筑起了堤坝。本来全是石头底的山沟,慢慢蓄起了水土,变成了一块平地,种上了枣树、桃树、玉米等作物。 马家的生活日渐红火起来,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富裕户。而马家的做法因为符合政策,曾受到当地镇government表扬。“我爸爸还戴过红花。”马冰情说。 但马家的好日子,在15年后开始遭遇寒流。 1999年春,柴家岔村委以马继文连续5年没有缴纳土地承包费为由,将购买的土地收回,重新划分给农民耕种。马继文起诉到法院。 2000年,临县法院判令柴家岔村委将大桥沟的土地归还给马继文。 但是,村民们没有退回土地,法院判决一直无法落实。 “早上起来一看,地中央的枣树就没了,有的树被扒了皮。”马继文的妻子说。法院判决并没有认定这一事实,只查明了开春时坝堰地内结冰融化,因为重新承包这块地的村民没有采取防护,堤坝被冲坏了。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判决书中提到的堤坝至今无人修复。目前,整块土地处于大半抛荒的状态,只有堤坝边残留着几棵光秃秃的瘦枣树。 对此,老支书吕成阳说:“有的树被毁了,还有树桩子在地里呢。村里也有人承认是他们砍的树。” 从此,马继文走上了持续上访的路。记者在网上搜索后看到,山西省吕梁市纪检部门负责人曾经出面处理过此事。 根据临县法院判决书,经山西省万荣司法鉴定中心评估,马继文的大桥沟土地10年间的种植收入为每亩5187.2元,农作物总损失16万多元。 马继文的妻子说,在上访期间他遭到过殴打,被关进县“帮教中心”4次。 印章造假? 马继文获罪的另一个罪名是“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罪”。 在2010年的一审判决书中,临县公安局委托山西省公安厅的鉴定结论是:马继文和另一名村民赵学亮的“使用证”上,“临县人民government”印文不是同一枚印章盖章形成的。 据此,临县法院判决,他因此犯有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罪。对此,判决书中没有马继文的辩护内容。 老支书吕成阳说,在“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下发到村委会的时候,上面已经盖有临县人民government的公章。掌管村公章的村会计已经去世,已经无法追问村公章是谁盖的。“土地面积没有准确丈量过,是村里估摸着填写的。” 老支书在1994年离职,此后两任村支书也没有占用马家的地。 中国青年报记者问老支书:“县里有没有说过‘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什么时候作废,以后不能使用?” “没有。他们买的也是合法合理的,治的也是合理的,法院判给他们家也是合法合理的。” “村里有其他人也和马家一样,土地被收回了吗?” “没有。别家都还种着。” “其他人还拿着小流域证,种这个地吗?” “拿着的。” 这位1965年入party的老支书证实:“县里纪检委来找过我作证,他们是下来作假来了。” “他们把我作证‘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盖有临县人民government的公章’这句话划掉,改成‘空白的’,叫我照着这个内容誊写一遍。我当时不答应,说:‘你叫我这么写,不是叫我拿屎盆子往我自己头上扣吗?我可不写。’他们说,不写就不让你回家,我儿子着急要回家,劝我写,我才写的。” 具有戏剧性的是,2009年将马继文判刑三年的审判长,和2000年判他胜诉的审判长正是同一个人——临县法院法官辛乃平。 子女失学,改名“无情” 从2000年开始,马家的生活已大大偏离了正常轨道。 最初买的3孔窑洞,因为生计被迫卖掉了两孔。前几年大儿子一家住窑洞,而马家老两口、小儿子、女儿四个人,就挤在院内一间七八平方米的陋屋里。 “小屋里放上两块床板,就这么睡。所以我和三哥中学时住校,放假都尽量不回家。”马冰情说,“每年我家最怕过年,那时候要债的人都来,而我家连利息也还不上。” “原本我们家三个哥哥叫青山、青水、青田,我叫青娥,有山有水有田有娥,挺喜气的,但现在都没了。我三哥把名字改成了‘无情’,我改名叫‘冰情’……”马冰情叹了口气。 马家的女儿和儿子均考上了大学,却因家境原因离开了学校。 马无情在外打工,维持生计。这个辍学的大学生,说他自己经常陷入“失落、无助、仇恨”的情绪之中。 2004年,马冰情在高考前退了学,但她还是想上学,于是背着一书包的获奖证书去恳求校长:“我保证考进前十名,让我参加高考吧!”最后,她以学校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榆林学院(当时名称是“榆林农业学校”——记者注),但“大学上了没几天,就只好退学了”。 2005年冬,这个女孩在生日那天买了一辆大卡车,开始了没日没夜运煤、蔬菜等货物的生活。 “我24小时一直跟车,司机能倒班,我就睡在卡车里。腊月二十几,别人回家过年,我还在大路上卖命地跑。开车烟尘大,满脸都是黑的,有一次我们下车到饭馆,还被当成了要饭的。” 她还运过蜂窝,“那一群群蜜蜂都跟着蜂窝飞,我们一下车扣上帽子就跑!” “我想上学,当然想!我可喜欢读书了,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回学校。”马冰情激动地说。 27岁的她至今未婚,“我现在天天担心我爸的事。我爸被关进去六个月零三天了,人家听说了也不愿意啊。”她说着,又一次红了眼睛。 临县法院院长:“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3月23日,中国青年报记者来到了临县government办公室。 当记者说明“检察院能够起诉敲诈勒索罪,government是受害主体,希望了解government是如何被敲诈的”,办公室主任回答:“案件还在二审,我们该说明的都已经在案卷里呈现了,你们找审理的法院去。判决又不是闹着玩。” 当天下午,中国青年报记者到达临县法院,负责重审的审判长郭军听明白了记者来意后就连连摇手,回避进屋,当着记者的面关上了铁皮门。 等了半小时后,记者见到了法院院长郭建林。他认为,“公民使用权利应该有个度”。 中国青年报记者问:“那您觉得马继文收了government的钱,是否就超过了度?”郭说:“马继文的事我不好评价。” 对于此案中马家提供的“小流域治理开发使用证”是否伪造、同一法官为何作出不同认定的问题,郭院长解答说:“民事和刑事案件对证据的认证程序不同,在民事案件中,被告方没有提出对证件质证,因此认定合法;刑事案件中必须对证据全部认证,因此经过鉴定,发现马继文所持证件是假的。” 记者问:“鉴定结果只是说两个样本公章不一样,法院如何判断出谁真谁假?如果马继文拿的是假的,又如何证明是马继文本人伪造的?” 郭院长回答:“此案已经上诉到中院,现在不好多说。” 记者最后问:“敲诈勒索罪是采取非法的手段,而马继文用的是上访手段,那么,请问上访是不是非法的手段?” 郭院长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走到了隔壁房间。过了半天,当记者迷惑不解之时,郭院长提回一瓶开水,说了一会儿闲话。 在记者追问下,院长回答说:“现在不好解答,这个问题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吧。” 目前,该案在吕梁市中级人民法院进入二审阶段,本报将持续关注。 |